
小說專欄
心碎之門
文 / 周愛茹
“帶著他滾,永遠別回來!”
我永遠記得我爸這聲嘶吼,李文文頭也不回地抱著我走了。從那天起,我再也沒叫過她“媽”。新家破得厲害,一到雨天屋里皂盒碗盆漂一地,隔壁吵架的動靜每天一字不落鉆進耳朵里。我用馬克筆在門上狠狠地寫下“李文文與狗不得入內”。
離開家的那天,我奶說:“往后你不能姓陳了,你叫李銘。她帶你走,你就跟她姓。”
李文文也心大,她真的從來不推開這扇門,每天敲敲門,“李銘,吃飯了。”
“我不吃你做的飯!”
“你不吃我做的飯,就等著餓死吧,其他同學都長得比你高,就你跟狗尾巴草似的。”
“李銘我最后說一遍,出來吃飯!”
我把椅子甩到門上,“哐當”一聲。這樣的戲碼每天要重復兩遍,門快被我砸透了。
“我姓陳,不姓李!”直到我吼出這句話,李文文就不作聲了。
打火機“噗嗤”一聲,我猛地拉開門,“把煙掐了,熏得我頭疼!”她蠕了蠕嘴唇沒說話,把煙狠狠地摁進易拉罐。我喜歡看她吃癟的樣子,她的可憐能彌補我的可憐。我熟練地把門上新砸出來的木屑摳出來,握在手心里,這狗日子過夠了,等門砸透了,我就離開她自己過。懷著這樣的心情,我每次砸門都比上一次狠些。
李文文一沒學歷二沒本事,臉蛋倒是漂亮,在會所打掃衛生,每天下午出門,凌晨才回來。我從來不跟同學提起家里的事。
那天周一,我走進教室。
“呦,李銘來啦,我得謝謝你,昨天去唱歌,你們猜我碰見誰啦?”
“碰見誰啦?別賣關子了。”周圍的人越聚越多,都在起哄。
“我碰見李銘他媽啦,他媽在會所上班,還送了我果盤呢!”
“她不是我媽。”
印象里,那個早上的天氣挺好的,但是很吵,整個世界都是嘰嘰喳喳的嘲諷,還有我的拳頭撞在那個混蛋顴骨上的聲音。一系列的流程走下來,我拿著處分單回家,李文文又做了西紅柿炒蛋。我把單子甩在她臉上,砰地關上門。
“離我同學遠點,我嫌丟人。”
這次沒有打火機的聲音,我豎著耳朵聽了很久,只有一聲隱忍的擤鼻涕的聲音。她哭了嗎?她才不會哭。
后來的日子都挺平靜的,至少在我看來每天的爭吵都是平靜的。直到那天晚上放學,家里出乎意料的亮著燈,我推開門,李文文旁邊坐著個男人,一張陌生的臉。
“李銘回來啦,快叫劉叔叔。”她局促地站起來,生澀地招呼我。
“又帶新的回來了?”我語氣輕佻地說。
“你胡說八道什么呢!”
“文文,他這話什么意思?”那個男人從沙發上站起來,疑惑地看著她。
那聲“文文”聽得我惡心,轉頭回屋關上了門。其實她根本沒帶人回來過,只是我見不得她半點好過。門外的焦急懷疑我都聽著,還有那個男人走后她的嘆息。從那以后,她再沒帶人回來過。
時間一晃十幾年,我賭著氣考上大學、研究生,找了一份體面的工作,離開了李文文的小破城,再也沒回去過。說來奇怪,那個家哪里都破,只有那扇門,到我上大學也沒砸破。
我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,說李文文死了,鄰居們打開她的手機,只存了這一個號碼。
“你是她兒子么?”
第一次,我說是。出于人情,我回去處理了她的后事。太多年沒回來,整個城市都變得很陌生了,周圍高樓林立,只有李文文住的那棟破樓搖搖晃晃地藏在陰影里。
推開門,一股子霉味兒,陽光吝嗇的只從窗縫里透進來一絲,我轉悠了兩圈,沒什么變化,甚至連件新家具也沒有。隨手拉開她的抽屜,有個紅皮本子,封皮已經脆得掉渣了。大致看了看,無非是些流水賬,李文文一直很摳門,幾毛錢的事也要記清楚。
有幾頁紙掉到地上,我彎腰去撿,卻再也直不起腰來了。她的字出奇得規整,不同于那些流水賬。
“今天跟李凡離婚了,五年前一起把銘銘撿回來的,這個人渣反悔不要他了,我不能再讓銘銘變成沒媽的孩子。”
“銘銘上初中了,我得再找個兼職湊學費了,他好像長高一點了。”
“今天差點就告訴銘銘實話了,不行,他本來就自卑,不能告訴他。”
“算了,再找一個不一定對銘銘好不好呢,不找了。”
“銘銘今年過年又不回來了,給他織的毛衣也不知道合不合身。”
……
領帶勒得我喘不上氣來,紙落了一地,我一張也不敢撿。鄰居見屋門開著自顧自走進來。
“你是她兒子么?咋才回來呢!你媽天天念叨你,逢人就夸兒子有出息,也沒見你回來過。怎么你媽病了這么久都沒回來看看呢!有啥事兒比媽還重要?”
不知道過了多久,月光已經流進來了,我站起來打開燈,燈光昏暗,開不開燈沒什么兩樣。我掄起凳子朝那扇門砸過去,門碎了。
作者簡介
周愛茹,筆名:北島中菜,中文系應屆畢業生,擅寫散文隨筆,偶爾寫小說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