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就為了那幾分工
作者:杜玉梅
在那物資緊缺的年代里,什么東西都憑票購買(布票、糧票、煤油票、肥皂、火柴……)什么都要票,什么都缺,特別糧食最缺。生產隊的人們只出勤不出力,人哄地、地哄人。那么多地,產量一年不如一年,人們都吃不飽肚子,牲畜也餓死的所剩無幾,生產隊發給牲口的飼料都被飼養員偷走啦,社員編的順口溜:“牛哭哩,豬笑哩,飼養員偷料哩!”牲口餓死了好多,母牛營養不良,也不生牛犢,全村十幾頭牛主要用來犁地、碾場,磨面就指望不上。饑腸轆轆的人們有點糧食主要靠自己推著石磨子才能磨成面粉,費力氣不說,轉得人頭昏腦脹,直想嘔吐。那日子真的是度日如年,實在艱難。
一九七一年,我們隊還算不錯,買了個鋼滾磨面機,那時沒電,要用柴油機帶磨面機。磨面機買回來,全村人像趕集一樣都高興地去圍觀,像看西洋景一樣,都奇怪的看兩個滾子是怎么磨面的。我的侄子杜永明一邊安裝一邊給大家講解。
說起我的侄子杜永明,真是個能人。他從小就愛玩些破銅爛鉄。經常身上裝著炮殼、釘子、銅元、麻錢,整天玩弄那些爛鐵爛銅。我買了個半導體收音機,他也給我拆了另裝。到后來他竟然自學成才,能修理各種機器,連汽車、拖拉機都會修。后來,農村機器多啦,他可成了我們方原幾十里會修機器的紅人。
磨面機安裝好,隊里就讓他負責管理機器。隊長姚志俊任面粉廠廠長,兩個社員負責看機子磨面,我擔任會計和出納,負責過秤、開票、管賬、收錢。按財務規定,會計、出納就不能一個人干,我那精打細算的隊長不想多增加人手,不想多出一個勞力的工分,就讓我一個人干。面粉廠對本村社員磨一百斤小麥收六毛錢,一百斤玉米八毛錢;外村的一百斤小麥收一塊二毛錢,一百斤玉米收一塊四毛錢。
那時,周圍的幾個村都沒有磨面機,外村來加工面粉的特別多,我們的生意很好,特別是過年過節時,機子黑明都不停,我們幾個人常忙的連飯都顧不上吃。他們幾個男的一天十分工,我一個女的一天只給七分工。一個月只給我算二十七天岀勤日,其余三天還沒有工分。幾個人常常被面粉撲得像白頭翁一樣,大家提出自己出布票,面粉廠出錢給每人做一套工作服,可廠長就不同意給我做,理由是我不直接看機子。我很生氣,但為了掙那七分工,我也得忍著。
七二年,又增加了一個磨面機和一個粉碎機。粉碎機給豬打飼料,本隊打一百斤八毛錢,外村一百斤一塊四毛錢,看機子的人增加了一個,我的工作量增加了三分之二,但還是七分工。因為男勞力一天十分工,女的一天就七分工,干再多的活也是七分工,就因為我是女的,沒地方說理。
七三年,我們隊又辦了個磚瓦廠,從河南請了一個瓦匠、兩個磚匠。那時沒有電,也沒有機器,都是靠手工干。隊長又讓我把磚廠的會計也兼上,連賬帶實物一起管。匠人作的磚坯和瓦坯裝窯時要點數,按數給匠人付工錢;燒出窯的成品磚瓦也要點數收實物賬。一塊磚定價一毛三分錢,一片瓦七分錢,賣出時由廠長開票,我見票收錢。我覺得太忙,不想干,隊長說:再給你加一分工,你在地里風吹日曬一天也只有七分工。沒辦法,誰讓我是女的,丈夫在外工作,孩子小,家里沒男勞力,自留地又被莊基占了,每年隊上分糧按人頭和工分七比三搭配著分,為了多掙點工分,多分點糧食,我也就豁出去啦!干吧。我家離面粉廠有500多米,離磚瓦廠一里多路,我只能在三個點之間不停點地跑,每天像個陀螺一樣轉個不停。從小到大,我沒有把鞋底穿透過,那年,我穿透了兩雙鞋底。
有一次,公社蓋房,一次買了我們隊一仟多元的磚瓦,讓我去信用社結賬領錢,我拿了丈夫的一個軍用挎包,那時還沒有十塊錢的票面,一仟多元裝了滿滿一挎包。我長那么大從來沒見過那么多錢,更沒拿過那么多銭,點錢時激動的手都發抖,走到路上很緊張生怕有人來搶我。
到了七五年,我們村通了電,面粉廠又買了一臺壓饸饹機子,我更忙啦。五月份,小女兒出生,怎么辦?干吧,孩子沒人管,不干吧又想掙那幾分工,多分點糧。糾結了好長時間,還是舍不得那可憐的八分工,就下狠心讓大女兒休學回家幫我看孩子。記得有一天,我從面粉廠回去,發現小女兒滿臉的土,一問,鄰居說是大女兒亞萍坐在那打盹,把娃掉到地上啦。我轉過身滿眼都是淚花,可憐我只有九歲的大女兒就擔負起看孩子的重任,又心疼只有幾個月啥都不懂的小女兒被摔的滿臉是土,心里默默的對女兒說,可憐媽媽就為了那幾分工,對不起你們姐倆。
到了七六年實在不敢再耽擱大女兒的學習啦,無奈何把那可憐的八分工的工作依依不舍地交給了別人。大女兒到現在還常常和小女兒開玩笑,讓賠她一年的損失費。
現在想起來,那時農民咋那么可憐。一個男勞力一天掙十分工,價值三毛五分銭,我一天拼死拼活就掙二毛八分錢。有的生產隊還比我們窮,一個勞動日才值一毛多錢。有些農民在家實在生活不下去,偷著跑出來打零工混口飯,但政策不允許,每年五一節、國慶節,派出所清理自流人口,把他們抓起來送到遣送站,然后再送回原籍。農民絕對不能在外打工,又不能搞副業,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靠掙工分,百分之八十的家庭都是超支戶,只有勞力特別多的家庭能分到幾十塊錢,能分到一百多塊錢那對農民來說就是天大的喜事。
我們那一代人真的是吃、穿、用沒有一樣不缺的,真恨不得把一毛錢分成兩瓣花,現在回想起來,不知道是怎么熬過來的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