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編者語:
這一期是專門為我母親的文章而編輯的。
我母親是用淚水做成的。小時候,我們最害怕看見母親流淚。可那時候讓她流淚的事太多了。每次看見她淚流,我們就會感到恐懼、無奈,感到自己太弱小,不能為媽媽分擔,只有乖巧地做事,傷心地躲開。現在,看見她流淚,我們會時不時地批評她幾句。
我母親有講不完的故事,大多數是辛酸的故事。在一起的時候總愛聽她講過去的故事。現在,她除了講故事,還提起筆來寫了,而且大有一寫而不可收之勢。上次寫了懷念我舅舅的文章,我大妹發到微信公眾平臺后受到了大家好評。清明節快要到了,她又寫她的母親,我們的外婆。情真意切,字字辛酸。母親常說:你婆要是能活到現在該多好呀!
我75歲的老母親如此勤奮,筆耕不輟,思路清晰,文風淳樸,是我們做晚輩的大福。
衷心地祝愿天下的所有母親幸福康健!
回憶母親
文/杜玉梅
人上了年紀,瞌睡就少了,睡不著就愛想些陳年舊事。清明節快到了,最近老是夢見母親,一醒來就再也睡不著了,就會前五十年后三十年的亂想,更多的還是回憶起母親那坎坷的一生,不由得傷心落淚。
我的母親姊妹四個,母親是老大。我的外婆第五胎生了個男孩,家里人拿他當寶貝疙瘩。孩子快一歲的時候,一天外婆抱著他去親戚家幫忙,光忙著干活,不小心讓孩子吃了放在窗臺上的大煙泡,年幼的孩子便夭折了。我的外婆因過分悲傷,一病不起,家里又沒錢請大夫,病情越發嚴重。
一天半夜,我的外婆將母親叫到身邊,有氣無力的對她說:采蓮呀,貓頭鷹在家門上叫了半夜,我可能不行了。這是咱全家人的鞋樣,你看好,以后幾個妹妹就靠你照管了……說完娘倆抱頭痛哭,到了第二天我的外婆便離開了人世。
當時,我的母親還不滿12歲,生活不能自理,就和自己的叔父嬸嬸一起過活。時間一長,便起了矛盾。她的嬸嬸就和我的外爺吵架說:你幾個丫頭片子,有啥用?你現在好好給我干活,養活我家兒子,不然你將來死的時候連涼水都喝不上。
外爺聽了這話生氣地說:我將來死在外邊,讓狼吃了狗吃了,也不在家等著喝你的涼水。固執的外爺就真的撇下幾個女兒一走了之。這下,我的母親姊妹四個就真的無父無母,成了孤兒,開始寄人籬下,過著豬狗不如的生活。我最小的小姨當時大概只有五六歲,因生活艱難便早早的許了人家。在她嬸嬸家小姨差點被折磨死,頭上的頭發被嬸嬸揪得所剩無幾,鄰居看不下去,偷偷的告訴了小姨的婆家,于是小姨被婆婆家領了回去,做了童養媳。所幸的是,婆婆對她很好。
母親十四歲就結了婚,婚后育有兩兒兩女。他那不爭氣的丈夫又染上了抽大煙賭錢的壞毛病,整天不著家。母親給人織布、紡線、做鞋、賣鞋,養活幾個孩子。本來就一貧如洗的家,又遇上了民國十八年年饉,更是雪上加霜。丈夫連病帶餓,不久就離開人世。母親買不起棺材,就用一塊木板埋葬了丈夫。
娘幾個眼看著要餓死,好心的親戚朋友勸母親改嫁。母親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,把兩個年幼的女兒送到婆家當童養媳。把窯洞和自家的土地給了本家兄弟,讓他照看好只有八歲大的大兒子。母親帶著只有兩歲的小兒子,改嫁給我的父親。
誰知那幾個本家叔父得了家產,卻不管孩子。我那可憐的哥哥就只好沿門乞討。我的嬸娘給我說:你那個哥哥討飯時來過咱家,人多嘴雜,不知誰說了什么話,你母親第二天就讓孩子走了。可憐的孩子走的時候還給你媽說,等咱家蕎麥收了,我來叫你。從那以后,就再沒了消息,你媽整天哭的眼睛腫的像桃子似的。
后來我的姐姐告訴我,有人說我那討飯的哥哥被壓到橋底下了。因為當時有一種說法,如果施工中橋梁架上不去的話,就會買個窮人家的孩子,壓到橋的地基下。也有說哥哥被狼吃了。眾說不一,我聽了非常傷心,但也不敢告訴母親。
我母親的母親,我的外婆趙彩蓮的畫像。(編者)
一直等到1963年,我的丈夫在下高埝高家堡搞社教,和別人閑聊時說起此事,才聽別人說,我的哥哥討飯時晚上睡在一個姓甘的人家門口,第二天被人發現,把他送給了自己的妻弟富平縣美元磐石前村的一戶人家當了養子。得知這個消息,我的兩個哥哥趕緊去找。到了之后聽村子人說,他的養父很愛他,但是養母不愛他。兩個哥哥見了他的養父后,養父哭著說:1936年,賀龍的部隊在他們村子住了四十多天,孩子給部隊磨面送面,一來二往的和當兵的混熟了。部隊離開的時候,他沒有告訴家人,就跟著部隊走了。
一直到1952年,哥哥給自己的養父來了一封信。信里啥話都沒說,只說自己還活著,也沒有留下真實的地址。養父也無法尋找,從那以后便沒了消息。解放后,我和丈夫給國防部、政務院寫了幾封信,國防部回了信,說沒有部隊番號,無法查找。
我想,哥哥一定是恨自己的生母和養母,所以才不再寄信,也不愿留下真實的地址。現在,我經常看倪萍主持的節目《等著我》,我就想,那個時候如果有這個平臺,我肯定能找到我的哥哥。
母親的前半生比黃連還苦。改嫁到我家后,吃穿不愁,和父親的感情也很好,后來有了我的小哥哥和我,一家人其樂融融。
可是好景不長,我們村地處陜甘寧邊區革命根據地的最南端,離我們村二里路的小坵鎮就是敵占區。國民黨兵常常來燒殺搶奪,老百姓過著擔驚受怕,東躲西藏的日子。就在這個時候我的父親又病逝了,母親又一次掉進了痛苦的深淵。還好,我那同母異父的哥哥已經長大成人,母親心里有了希望,有了生活的勇氣。
到了解放后,才算過上了安寧日子。小哥哥也娶妻生子,母親雖裹了小腳,但個子很大,粗細的活都能干,幫我的嫂子帶孩子,做家務,還和嫂子給別人織布,掙一點錢補貼家用。閑下來就用麥稈給孩子們編織玩具,孫子們都喜歡跟母親在一起,生活雖然不富裕,但也順心。
母親到了晚年,又遇上大躍進。那個時候全民大煉鋼鐵,吃食堂,吃飯不要錢,干活不記工。全民大煉鋼鐵,沒有人抓生產,到處物資短缺,什么都憑票供應。糧票、布票、煤油票,連肥皂、火柴都要票。就是有錢,也買不到想要的東西。一年到頭,也吃不上一頓純麥面的白面饃。有一次我去縣城,回家時想給母親買點甑糕,早晨五六點就起床去甜食店門口排隊,眼看排到跟前了,人家卻賣完了,我氣得直流眼淚。丈夫便用省下的糧票,在單位灶上買幾個白面饅頭給母親帶上。哥哥當生產隊干部,去縣上開會的時候也會省下自己的糧票,給母親帶幾個白面饅頭。我和嫂子偶爾也會給母親蒸上一點,就這也要鎖到柜子,因為幾個小侄子侄女眼巴巴的也想吃。
1981年,實行包產到戶,生活慢慢好起來了,可命苦的母親卻沒有等到,于1979年農歷二月初五離開了人世。
